川西藏區體驗日記 1994年9月20日
醒來時頭有點暈，記得很清楚昨天夜裡沒睡好，大概翻來覆去到二點吧。正整理行李時，王師傅已來敲門，我們只得加快腳步把東西搬上車。車出招待所後，四眼望去找不到可用早餐的地方，最後到了一個汽車站旁由漢人開的早點店吃犛牛肉包子，味道還不錯，只是麵糰夾生些。
吃完飯上路後，一路仍是和昨天一樣的綠色隧道，走著走著，突然眼睛一亮，路右邊出現一大片寺院群，原來是格魯派的大金寺，我要求下車拍照，愈走愈近時，王師傅喊住了我，說不要太靠近，怕有危險，我依言退了幾步，但仍想不通有什麼危險。後來王師傅說，藏人的忌諱很多，如果誤闖聖地或誤說不敬的話，後果是很嚴重的，我想王師傅大概比較了解藏人吧，只是仍然半信半疑。過了大金寺後，漸漸爬坡，我們在一處優美的地方享用八寶粥罐頭當午餐，順便深呼吸一下，妻這時趁機跑到山坡上的灌木叢旁施肥，不過她好像沒注意到從甘孜一路過來數百里地的山坡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無數的犛牛，所以當她一邊喘氣一邊跑下坡，說剛剛有一隻犛牛距她不到六米且努力的瞪著她看時，還真是一點也不奇怪。
今天海拔更高了，車速也更慢了，大約中午時分才抵達馬尼甘戈。這是一個荒涼無比的小集，荒涼到幾乎看不到漢人，只有一些道路養護工或是打臨時工的藏人在路上排徊並作勢欲搭便車，從這裡開始有兩條岔條，一條通往德格縣縣治，也就是由川藏北路進入西藏自治區，另外一條則是通往四川最西北角的石渠縣。王師傅探出車外問了問德格往哪兒走後，就向左轉，結果越開越荒涼，走了將近一個鐘頭沒遇到半輛車，這時王師傅說我們要爬過雀兒山了，我突然覺得有些不妥，趕緊翻開我在石棉兒買的四川地圖冊一看才發現不對，原來我們要去的竹慶寺根本不在川藏北路上，而是在通往石渠縣的路上，於是車內氣氛開始不對了，王師傅嘴理迪嘀咕估的調轉車頭，先是開了一個鐘頭回到馬尼干戈，再從馬尼干戈轉上往石渠縣的路，沿途車內一片肅殺之氣，似乎有人很不爽，不過更糟的是，往竹慶的路視野都太好了，每爬過一個山頭就可看到前面的五、六座山，所以每次都以為就可看到竹慶寺了，卻每次都失望，就這樣連續不斷的心情起伏了許多次，直到大家都快掏出槍來時，左前方突然出現一個村落，竹慶終於到了！車子左轉進入竹慶後，街上開始有許多喇嘛及一般人對我們好奇張望又咕噥咕噥的，我們挑了一個略通漢語的喇嘛問他竹慶活佛在哪兒時，他毫不猶豫的跳上車指引我們上山的路，於是在他指引下，我們涉過一條橋已斷落的溪流，爬上一座看起來根本沒路的石頭山，走了約莫一公里後，上了一個開闊的山間草原，頓時我和妻高興的大叫，就是這裡！在照片上看過的地方就是這裡！
我們一直開過山門上到了講學院所在的大門口才停住，這時一大群喇嘛學生出來圍住我們，七嘴八舌的，卻沒一個懂漢話。我下車後一再向他們說出土庫卡桑活佛的名字，結果他們只是指著一棟白房子說一些不懂的話後，就沒有進一步動作了，雙方就這樣僵持了約二，三分鐘，直到一個老者（後來才知道他叫嘎卓，是這兒的管家，有點重聽）頻作手勢要我們到另一幢屋裡去，想了一下，我向王師傅和小楊及妻示意應該沒問題後就由嘎卓帶領進屋，進大門後還要上二樓，樓梯極陡，好不容易都上去了，嘎卓打開一間陳設簡單的房間，裡面除了三個卡墊床，幾張小桌子外，就是一個靠牆的玻璃櫥了，藏味十足。我們才剛坐下來，各式糖果、肉乾及奶茶就由數個喇嘛學生陸續端上，其中最令人吃驚的應是乾肉，這乾肉是連骨的，原來在我們進來前就已擺在桌上了，我本來還以為是奇木雕刻，後來才知道是乾燥過的帶肉骨頭，心中一陣怪異。等一切忙亂停息後，突然大家安靜下來，一個笑容可撫的紅袍喇嘛走了進來，我一看就知道是我們要找的人，忙站起來用藏語“札西德勒”問候，沒想到他卻用漢語說“旅途平安嗎? ”回答我，於是這一趟的主要內容就此展開了，大喇嘛在我們面前坐下來後，我們也跟著坐下，他立刻問我們Kris怎麼沒來?他等二、三天了，我們只好跟他解釋Kris的狀況，並把Kris和Anijinba的信轉交給他，他沒急著拆開，而是問我們一路的行程如何？累不累？有沒有高原反應等等，我們一一回答後，另外又聊了一些此行的目的和工作，大喇嘛則非常高興地答應找位懂漢語的學生和我們配合，不過後來想了一想，才發現漢語最好的學生已下山去了，所以得再想想再，話剛講完他就要我們先抹臉，等下請我們到他住的地方去聊，於是我們喝了藏茶，抹了臉後，四人就一起到客房的樓梯下等待，這時我才有機會大致觀察竹慶學院附近房舍大致的配置狀況，從山門一進來右側就是一棟典型的前藏式房，有兩進，是活佛的住屋，住屋的左前方則有一棟大約4m×5m的柴房，活佛住屋的左邊有一間黃色的半土夯半木構藏屋（後來才知道是印經屋），再過來就是客樓了，是接待別處的活佛及開會的地方，另有一兩個別處的喇嘛學生也住在裡頭。客樓旁約十餘米的地方就是學生寢室大合院的正面外牆了，整個漆成藏紅色，正看著時，活佛出來了，作勢要我們過去。等我們魚貫進了屋後，活佛要我坐上客席首座，再來是妻，王師傅及小楊，坐定後我們才發現活佛的起居室簡直是金碧輝煌，雕樑畫棟（雖然後來才發現許多只是面板有彩繪的一般櫥櫃罷了），正式談話開始之前，僕人們陸續端上咖啡（竟然不是藏茶），酪渣和酸奶等點心，我抱著嚐試的心態嚐遍每樣東西，其他人則有點猶豫，而妻則是動都不敢動酪渣。一面吃著，我把此行的工作計畫再解釋一遍，並徵求活佛對這個地方要如何整修的意見，說著說著，才知道來此之前我們判斷木構件接頭不良是這些半木半土房子倒塌的主因並不是完全對的，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夯土技術及施工態度，加上地基的不穩造成土牆的傾斜，進而導致傾倒。我試著提一些改善方法，可是自己卻沒有把握，這時進來一個學生，叫塔布松，略通漢語，互相介紹後，活佛乃建議我們先去逛一圈。王師傅和小楊決定留在學院門口抽煙，我和妻則跟著活佛進去做第一次勘查，原先東北側發生火災之處現正重建中，大約有三、四個漢族工人穿梭其間，過了東北側後，我們走向西南向，也就是以斜桿撐住防止傾倒的部份，這時我才發現，學院四翼懷抱的中庭空間起伏相當大，最高與最低點差距可能有三米多，與美國人拍的照片感覺完全不同，這可能是今後幾天最難測量的地方了，尤其是東樓更分成五六個不同高程，想想都快暈了。看過四邊樓後，我們走進了正中央的經堂，這是一棟約十米高的二層半樓房（因為二層後方有夾層），裡面不很明亮，有兩道門，第一道進去是一個橫向的門廳，深約五、六米，門廳兩旁則是樓梯間，直通屋頂學生吹上課螺的地方，第二道門緊接經堂，經堂正中央有一張活佛的座椅，右邊則有一尊高約六米的金身蓮花生大士佛像，正在上課的學生好奇地回頭注視，我們怕影響他們，連忙往二樓去。二樓是經堂裡視覺和光線最佳的地方，主要是由一圈柱廊環繞著一樓經堂上方的挑空再加上東側和西側的兩間修習室構成，據活佛說，第一間是要上許多年課後才得進入修習另一境界之佛法；而第二間境界則更高了，是修大圓滿法的祕境，並說，修了大圓滿法後就不再輪迴了，也就是涅盤狀態，我聽了心裡有些疑惑，覺得涅盤怎麼會是有為法可致？
下了樓後，雖然時間還早，但活佛仍希望我們早點休息，明天早上再到他家去。於是我們和塔布松下樓再逛一圈，行走間有許多學生好奇的跟著我們並向塔布松打聽我們來此的目的，其中有個約九歲的小喇嘛學生一直在我們旁邊用石頭幫我們趕走狂吠的狗（後來才知道他的名字叫茲納多結）。走到學院西南角樓下時，發現房裡有二塊巨石，經塔布松解釋半天才知道是學校創辦人熙日森曾坐過休息的石頭，留在此處是有紀念意義的。經過此次細看後，發現當初造屋的手工著實太差，倒的倒，傾的傾，再加上夯土牆的品質不穩定，所以整個屋況可說是十分不樂觀，只有北側房子稍微好些。走出合院後看到北牆外有八個白色佛塔一字排開，東牆則是一間存放民眾所供泥佛的小室，室旁緊接著一道二米多高二十米長由無數石板疊成的石板牆，每一塊石板都刻了密密麻麻的經文，據塔布松說，這是一個過去的高僧窮畢生之力所刻的，我們頓覺驚愕不已。從白色佛塔隔著二個低窪平原往北看，大約距離一公里處，有一群寺廟建築依山而建，整個建築型態和大金寺差不多，塔布松說等他們學成了也是會被派到各個寺廟去，聽起來有點像天主教或基督教的僧侶培訓制度，可是又不太一樣。
逛完回到客樓已是上燈時分，王師傅和小楊仍在大門前壩場上蹲著抽煙，我喊了喊，他們才慢慢上樓，住在我們隔壁的知客喇嘛學生成撲和阿大，好像也等我們許久了，才一進房坐定後，馬上就端上火盆、奶茶壺、熱水瓶及一鍋不知名的晚餐，並將桌上的乾肉及糖果收入櫃中，然後每人給我們斟上一碗熱奶茶，並搯了一碗不知名的菜湯給我們，由於燈光不是很亮，吃了一口才知道是犛牛肉煮麵疙瘩，味道普通但熱情感人。才吃了一半阿大就搶著幫我再添，而且一添就是拔尖的，我們對這些人深懷感激，所以雖然不懂最正確的藏族禮節，但仍竭盡全力的表達對他們的謝意。吃完飯後，王師傅和小楊被帶到隔壁另房間休息，我們因為要寫東西跟做記錄，所以跟他們要了一盞煤油汽燈，汽燈弄來關上門後，一切就復歸寂靜了，除了王師傅在隔壁嘀嘀咕咕以及阿大的讀經聲外。這是我們在喇嘛學院的第一夜，也是這輩子的第一次，感覺仍很遙遠，跟喇嘛學生的距離也很大，他們是些什麼樣的人呢？紅黃色裝紗下的喇嘛有著什麼樣的故事？他們怎麼看我們？想著想著，我們順便計畫明天的行程。由於今天看過了基地上過於複雜的高低變化，我們認為要將現況做一初步的測量這將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夜深了，攤開睡袋準備就寢時，雨下來了，間雜的閃電照亮了糊布的木窗，好玩的是屋頂並無雨聲（因為是土頂），唯一的雨聲來自地面和其他暴露出來的東西。昏昏沈沈中，我並沒有睡去，雖然我已無高原反應，但不知名的原因仍逼得我在十一點多時起來吞了一顆安眠藥再躺下去，好像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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